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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九洲艺术鉴赏文论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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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9-17 22:56 | 显示全部楼层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奉橘 于 2013-9-17 22:57 编辑

本帖转发一些刘九州的文章
作为资料


书法好坏谁说了算?

    大家都会写字,如何才是好的,如何才是不好的?

    一般来说,如果你不能对书法史做出贡献,就不会成为大书法家。一个人的书法好不好,不是一般人看着感觉美不美,而是专家在书法史中,严格地评判这个人是否做出了历史性贡献。什么叫历史性贡献?大致说来,这个时代如果有什么潮流,如果这个潮流是正方向的,那么,要看你对这个潮流做出了多大的贡献。譬如说,王羲之、颜真卿、赵子昂,都是那个时代的潮流的代表人物,他们的贡献非常明确,因此对他们的评价非常高。

     如果这个潮流本身就不是正方向的,那么即便做出主要贡献,也未必会收获很好的评论。譬如说,南宋书法中,整个潮流就是追求侧锋的,这个潮流就存在先天不足,那么,即便在这个潮流中做出了杰出贡献的张即之,在书法史上的评价也不高。

              1980年以来,那一代书法家做出了各种各样的尝试,30年过去了,我们如何评价他们的贡献?他们的潮流是什么?主要代表作是什么?今天这个问题依然没有展开讨论,因此,目前的状态依然给人一头雾水的感觉。主要原因在于专家们,似乎还缺乏历史眼光去看待现代的贡献。


  那么一般人的评价为什么不如专家的评价重要呢?有人说过,如果全民投票,王羲之书法一定输给赵子昂书法。但是在书法史上,在专家队伍中,显然不会是这样的结论。因此,审美训练如果不够,那么比较浅显的作品,就会获得很多人的赞赏,但是人类文明、艺术的发展,早已脱离和超越了这个层次,向更深的程度发展,我们需要追踪这种发展。因此,我们在学会靠本能赞赏之后,就需要学习深度审美的各种标准。红烧肉虽然好吃,但是最佳的菜肴,一定要脱离红烧肉的水准。

       从审美上说,当然要是提供新的、符合书法史的延续的审美,才是有价值的。但是人们如何才知道自己是否在这个标准中呢?很幸运,书法是一种很特殊的艺术,现在可以与2000年前古人作品直接比较,这是任何艺术都很难做到的,这个特点,说明书法是一个内核稳定的艺术,因此,反复的研讨古典,就成为这门艺术不断深化的不二法门,一些随意主观臆造、号称创新的东西,两千年来,代不乏人,但是总是很快地被历史抛弃。

        现代展览,导致20世纪以来,书法的审美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一些古代名作,比较适合在手中仔细看,放到展厅中,就不是很好看了,譬如说,故宫博物院展出的各种《兰亭序》,就存在这个问题,2011年大展中,展厅的效果不是很好。与之相反,一些明代书法,以及现代人写的书法,在大型展厅中比较抢眼,这个抢眼的来源,可能真是董其昌、王铎,这就是他们的历史贡献吧。

          那么书法的内核到底是什么?从书法的内核来说,中锋依然是核心。凡是背离了这个核心的作品,总是最快的被淘汰。在这个基础上,每一个书法家,都提出了不同的细微的要求,譬如说,当代书法家潘良桢强调,沉着痛快,是基本要求;提按与使转,是基本动作,也是基本功所在。潘先生还对书法还提出了较为细微的要求,就是要注意笔势往来,与一些细节的处理,这会决定全篇贯通与否。这些细微的要求,就是在尝试拓展书法核心概念。没有这些细节的探索,那么只有一个中锋,书法也无法拓展审美领地。
           因此,我们看到,专家依靠历史来评判,才是一个书法家地位的真实反映。而这个评判本身的不断变化,正是艺术史发展的必然道路。              刘九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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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9-17 23:02 | 显示全部楼层
放弃图像将面临“断崖”

刘九洲


     我们看到的艺术史,基本材料,除了图像就是文献。在不考虑通过理论推导恢复艺术史部分真相的情况下,一般来说,获取基本艺术史知识的主要途径,不是图像,就是文献。那么,这两者之间的关系是什么呢?
     


         2009年,我在俞剑华先生国际学术研讨会的发言中说,其实我们在20世纪初,是读不懂唐代文献《历代名画记》的,虽然你认识每一个字。直到敦煌藏经洞发现大量唐代绘画原作,再加上近年有一些唐代绘画在新疆出土,我们对照这些图像,才可以说,我们逐渐明白了《历代名画记》在说什么。宋代文献则好很多,不是因为宋代文献记载清晰,而是因为我们有很多宋画真迹可以依靠。如果没有图像,单纯的文献,在记载、传播艺术史的过程中,力量薄弱。
     

        今天,我们看到的大量宋代绘画,其实是没有文献记载的,只有少部分名作有记载。我们根据这些名作,比较准确的判断出其他宋代绘画,这就是依靠图像关系,而不是文献记载。
   

          也有人说,图像这个东西不可靠,因为很容易临摹。这个说法已经有点流行了,必须给予回应。从历史上看,宋代名作,哪一件可以临摹得很接近?我们面对《溪山行旅图》,《五马图》这样的作品,难道我们可以认为,这是可以临摹得很接近?面对二王法书,难道我们会认为谁会写得很接近?如果是这样,那么艺术史随时可以推翻重写。这样的认知,其实丧失了艺术史基本特征的认知,那就是艺术品由于存在高水准、存在原创,事实上是不可能被完全复制的。我们即便看一下仇英临摹的宋代绘画,或者民国时期临摹的宋元绘画,与真迹比较,差异依然非常明显。只有不研究图像的人,才会认为这种临摹会很接近。这类似于味觉失灵的人,再好的馆子,对他来说其实是浪费;或者说,缺乏品味的人,觉得各种衣服都差不多。
     

         从学科发展角度来看,1960年代开始,张珩、谢稚柳、徐邦达等人,分别写文章指出,图像与风格才是鉴定的核心因素。这标志着学科迈上了一个台阶,今天我们的任务,是如何在他们的基础上,提出更先进的办法。但是放弃、漠视图像能力的人,其实是在开历史的倒车,他们甚至连50年前的学术水准都没有,这是令人感到可悲的事情。
   

          即便从艺术史这门学科来看,源自德国的现代艺术史,其核心研究工具就是图像,而非文献。西方所有艺术史学者接受的基础训练,就是从图像中寻找逻辑。所以我前一阵子反复阐述“图像逻辑”才是艺术史的学科壁垒,艺术史学科训练出来的人才,应该是看到图像关系,就欢喜赞叹。他们应该可以看到其他学科的人看不到的图像关系。论文的图像阐述,也应该是属于艺术史学科独有的。没有任何人企望缺乏训练的情况下,读懂物理学论文,艺术史也应该如此。
   

            在真实的艺术史长河中,没有一位艺术家在创造文献,他们唯一的创造就是图像,在图像之外的东西,都不是本体,而是影子。你说,面对艺术史,你去研究影子,还是研究本体?最近10年来,越来越多的中国艺术史学者放弃图像训练,导致高居翰、石守谦、CaryLiu等学者,在不同场合强调图像的重要性,如果再不强调这一点,中国艺术史研究将面临“断崖”。
     

          有人说,难道文献毫无用处吗?这倒也不是,但是缺乏对应图像的话,文献就没有着力点,这个局面,导致文献在艺术史中只能是相对从属地位,是毫无疑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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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9-17 23:05 | 显示全部楼层
奉橘 发表于 2013-9-17 23:02
放弃图像将面临“断崖”
刘九洲

五代“绢粗如布”细解

刘九洲

        北宋《图画见闻志》、米芾《画史》都说:“五代徐熙绢粗如布”。也就是说,五代大画家徐熙的绘画作品,都是画在一种很粗的绢上的。北宋人对五代的记载,应该是可信的,但是为什么五代绘画用粗绢?是那个时代无法生产细绢吗?显然不是,南唐地区就是中国丝绸最重要的产地,唐代的丝绸水准就已经很高,各种品种的丝绸产品层出不穷,最基本的细绢,一定可以生产出来,用粗绢的原因,只能是徐熙的故意选择,好像我们现在画家也有故意寻找粗糙材料作画的,但是不是今天没有细致的材料。
        最近连续获得机会,仔细观察五代绘画的原作,不仅徐熙,当时其他大名家作品,也是画在比较粗的绢上(如图)。原因其实很简单,就是五代绘画风气,还是大面积设色,需要把颜色大面积敷在绢上,而且颜色要把整个绢纹基本覆盖的程度,那么绢的孔眼,不能太细,需要粗一点才能够迅速完成“设色”这个环节。如果绢太细,颜料很难迅速的与绢结合起来。不看大面积设色的五代绘画,难以理解这一点。
        北宋早期的赵昌,在五代这个艺术史背景下,创造性的把颜料的颗粒,研磨得很细,与细绢结合,获得了空前的名声。赵昌主导的这个重要进步,导致了北宋晚期赵佶宣和画院的绘画风气成为可能。
        宣和画院采用赵昌的技巧的同时,绘画风气也发生了变化,以墨色为主的基调成为主流,这个时候,大量采用墨色,因此就不再受制于设色的难度,于是笔墨加细绢,就替代了设色加粗绢,一个大的历史转变就此完成。
        五代绘画用粗绢重设色的风气,再加上中国装裱的绘画,每一次都是卷起来保存,导致了五代名家杰作,非常容易在书卷中被损坏,尤其是颜色大面积脱落。一旦损坏,难以修复,因为颜色修补历来是最困难的事情。估计在北宋晚期,这批五代杰作就出现大面积损坏的现象,因此才有苏东坡记载,徐熙落墨的画法,用手去摸,手上不会沾上颜色。反过来说,除了徐熙,其他人的绘画,手一摸,就站上颜色。这样的绘画会迅速损坏。像《韩熙载夜宴图》这样的作品,出现高水平临摹品的原因,首先是原作开始损坏。
        在这个知识的启发下,我们可以发现,如大型唐代绘画宋代摹本《宫中图》,是准备画成设色绘画,还是就这样的成品。主要依据,就是看这个绢是否是粗绢,如果是粗绢,那就是准备设色,如果是细绢,那么就是到此为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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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9-17 23:06 | 显示全部楼层
奉橘 发表于 2013-9-17 23:05
五代“绢粗如布”细解
刘九洲
        北宋《图画见闻志》、米芾《画史》都说:“五代徐熙绢粗如布”。 ...

文章、菜肴与书画品鉴

刘九洲

        文章自古就有非常好的品鉴,好的文章是什么风格,哪一种更高,各种文论讲的非常清晰,但是书画品鉴,历来比较不着边际。譬如说,以前的“神品、能品”,后来又加上一个逸品,讲得简单粗疏,与实际其实不符。现在回过头去看书画,如何才能做一个比较好的阶梯评论呢?
        有人说,为啥需要这阶梯评论?每个人有自己的看法,不是挺好吗!这个问题类似于菜肴,每个人确实可以偏重自己的口味,但是饭店如果出现鲍鱼价格卖不过炒肉丝的情况,那么这是什么现象的体现?这是饮食业衰败的体现,不是好现象。最近一个电视片《舌尖上的中国》,也犯了这个方向的错误,就是把很多相差很大的食品,放在一起来讨论,使得观众可以感觉到这个片子对于“美食”,其实鉴赏不到位。书画领域,确实出现了一些“炒肉丝”成为最昂贵菜肴的现象,真是礼崩乐坏。
        那么书画品鉴的基本标准是什么?这与菜肴是一个道理,饥寒交迫的时候,当然是红烧肉加白馒头最好,但是达到一定水准之后,不可能每天都吃这个为终极目标。有人喜欢追求原料新鲜,越新鲜越好,这当然是一个不错的标准。有人觉得腊味好,有人觉得臭豆腐好,这些都是可以的。作为一个标准食客,把天下菜肴品尝之后,应该知道一个基本道理,就是中正平和最难,不动声色最难,浓油赤酱的没有品味。书画也一样,特殊风格当然是不错的,怪味豆也好吃,但是作为品鉴,在历史上夺冠的一定是中正平和的,这就是中国人说的“大雅”。所以书画才要强调中锋,绘画才要强调阴阳,都是一个道理。书法史上,强调自我创造、搞一些狂怪面目的,从来没有断绝过,但是1700年的书法史,恰恰是由那些坚持中锋道路的人书写的。
        在经历过不讨论书画之美的年代,大众在这个方向的审美能力是下降很多。当人们开始恢复对书画关注的时候,等于是饥寒交迫了很久,那些红烧肉白馒头,最先成为关注的焦点,哪些人是代表,我就不说了,说出来太得罪人。过了这个阶段,人们迅速富裕起来了,这个时候,应该是风格强烈的书画,得到人们的偏爱,譬如说,米芾、王铎的草书、傅抱石的绘画。一个狂飙突进的时代,这些风格强烈的作品,确实可以呼唤起人们心中的快乐。当这种狂飙时代逐渐稳定下来,那么就应该是中正平和的市场了,书法的王羲之、绘画的赵佶、董其昌,可能逐渐被人们认可,现在还没有到这个审美阶段。
        选择审美的过程,是每个人一辈子的事情,艺术家的作品,其实与这个一辈子的事情,是呼应的。有些艺术家一辈子都在做肉馒头,有的艺术家高一些,譬如说林散之,在30年前坚持那个风格,是不容易的。但是古今大名家,必然是站在历史高度,看待最厉害的鉴赏家的审美品味的,譬如说董其昌,他看尽古今书画,最后自己走上这个绘画风格,难道他是傻子吗?显然不是,他是一个有历史地位感觉的人,他不这么做,就什么都不是。你们想一下,延续吴门、接踵元四家,回复宋画传统,这三条道路,不论哪一条,对于董其昌来说都是死路一条。只有他后来选择才是一条活路。因此,人们一般审美进步,与大艺术家在与艺术史中寻找自己的定位,是一个道理。不吃过红烧肉,不可能去品尝鲍鱼,但是一辈子支持红烧肉,那也是对自身味觉的绝大扼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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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9-17 23:12 | 显示全部楼层
奉橘 发表于 2013-9-17 23:06
文章、菜肴与书画品鉴
刘九洲
        文章自古就有非常好的品鉴,好的文章是什么风格,哪一种更高,各 ...

旧金山观画记

刘九洲

        2月底去旧金山亚洲艺术博物馆访问,张子宁博士前年从弗瑞尔美术馆,转任于此,特前往拜访。
        最近旧金山亚洲艺术博物馆最吸引人的展览,也许是雅虎创始人杨致远的古代书法藏品展。杨致远大约花费了15年左右时间,收藏了250件左右古代书法藏品,这一次选择了大约50件举行展览,并且出版了展览目录《法迹》,但是我们没有赶上这个展览,只拿到了这本展览目录,展开一看,有好几件作品,以前见过,现在成为杨致远的珍藏。
        我们到博物馆,主要是因为《中国历代绘画大系》出版项目,正在深入展开,而我是这个项目欧美部分的主要联系人,因此,与欧美博物馆的工作联系越来越多。张子宁先生在1980年代,就与国内鉴定界联系密切,他家中墙上的书画,多是谢稚柳、徐邦达赠送给他的,其中徐邦达为张子宁填词一首,然后书写赠送,尤为罕见。
        我们在博物馆交流一些工作信息,吃过午餐,进入库房看画。先是看了王铎《赠汤若望诗册》,这是最近20年王铎风靡之际,国内出版最多的一件王铎行书作品,各家出版社是依靠民国年间珂罗版翻印,而不太知道真迹在这里,此册是叶公超旧藏,数十年间一直存放在堪萨斯奈尔逊博物馆,怎奈该博物馆最后没有接受这批藏品,才转来旧金山,此等事件,现在人想来都觉得不可思议。其后,陆续观看了沈周、陈道复、项圣谟、吴彬、王原祁、王翚的名作。最让我吃惊的,则是一件纸本山水立轴,此轴题跋装裱为单独一件,董其昌大书“北宋范中立溪山行旅图”观款,画面技巧精妙且复杂,初看类似大阪市立美术馆的燕文贵名作,但是各处细节虽好,总体风格过于亢奋,阳有余而阴不足,与早期绘画范式,有明显差异。我素来关心古代书画拍卖市场上各种面貌不清的作品,专心于此10年之久,骤然于博物馆藏品中见到不明作品,很兴奋、也感到紧张,开始几分钟理不出头绪,仿佛撞到一堵墙,这种感觉,起码已经有78年没有遇到了。我发现遇到了对手,于是舒缓一下,不急于求成,再次细观,这个时候,画面有三个细节开始引起我的重视,一个是松树画法,另外一个是水墨烘染的技巧,第三个是过桥的老人,这三个细节,让我都想到:这会不会是戴进作品?这个疑问一旦产生,马上急速思考各种可能性,几分钟内,豁然开朗!这件作品,居然是画史不传的戴进早年作品。应该是被人割款,冒作宋代范宽,居然把董其昌也蒙混了。戴进有两件纸本立轴真迹传世,都在上海博物馆,虽然比这件作品简单,但是细微之处则是一样的。11年前,我买过一件明代绢本大手卷,接近戴进,当时对戴进认真研究了一番,这种印象深深地埋藏着,在此时发挥了作用。
        戴进作为明代早期浙派第一人,据说深受同行嫉妒,但是传世真迹,看起来与其他浙派画家相差不大,令人不解。看到这件山水,才明白戴进可以神妙至此,这一类最好的戴进作品,应该在明代,大多数被改称宋代山水。再想到上海博物馆收藏的戴进山水真迹,上有董其昌题跋,劈头就是一句:“戴文进为国朝大家”,何以成大家?就是这样技巧精湛、几乎可以混入北宋山水的作品,才能让他成为“大家”,也才能让他成为同行嫉妒的对象。此作的发现,让我们重新认识了浙派的源头。
        张子宁先生显然也被我提出的假说吸引,放下其它画卷,在这个立轴边观看良久,他说,很多学者以为这是金代绘画,但是如果是金代,那么山头画法应该有差异。
        我估计,世界各博物馆库房,应该还会有类似的作品,被改称宋画,但是现在大家认识到这不是宋画,就被放弃研究,其实,大有挖掘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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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9-17 23:15 | 显示全部楼层
奉橘 发表于 2013-9-17 23:12
旧金山观画记
刘九洲
        2月底去旧金山亚洲艺术博物馆访问,张子宁博士前年从弗瑞尔美术馆,转任于 ...

   高居翰白描

刘九洲

    应该是22年前,我还在淮阴读中学的时候,就知道高居翰的名字,知道他是一个中国艺术史方面的外国学者,当时我对学术毫无认识,自然对他学术也毫无认识。14年前,关于《溪岸图》的争论展开的时候,我已经在文汇报当记者,当时只是觉得高居翰有点离奇,《溪岸图》那样的绘画,怎么可能是张大千画的?这就是我当时的水平。

  2002年12月在安娜堡第一次见到他,那一次是他的藏品展加系列演讲,我去看了5次展览,听了两次讲座。大约在2004年,我对于宋代绘画有了比较真切的认识,才知道高居翰在一些关键环节,应该是做出了重大贡献,我以前认识有误差。从那时开始,我陆续与他通过电子邮件说一些事情,他的电子邮件针对性很强,比他的著作更有分量。在鉴定我最初的一些藏品之后,他推荐我们去找一些博物馆东方部负责人,认为我收藏的一些古代绘画,是一个全新的发现,完全值得博物馆作专门展览,那时我的藏品规模,还没有后来《重现》展示的一半。2006年左右,他在80岁的时候,因为心脏问题,动了两次手术。2009年,我的藏品出版于《重现》的时候,是班宗华教授写了序言,高居翰提供了一些罕见的原始图像资料。最近两年,从来往电子邮件中,我们觉得他身体恢复得还不错,这可能也与他旧日藏品获得了市场追捧有关,喜事总是让人更加舒展一些。

  高居翰与我们的历年电子邮件大约有100封,由于他是密歇根大学毕业的,因此,对于一直居住在安娜堡的我们,他还是很友好的。我们通信涉及的问题也比较广泛,开始主要围绕我们的绘画藏品,给出一些具体的评论,后来则随时讨论一些我提出的问题,经常会涉及到一些其他的古代绘画与人物评价,现在看来,他的一些讨论问题的方式,给我很大启发。不止一个人建议我把这些信件可以作为珍贵资料公开,但是我觉得这是私人邮件,不公开为好。

  今年2月,我们决定去加州旧金山亚洲博物馆拜访一下,这时高居翰也从加拿大搬回了伯克利,因此我们提前与他联系,他热情邀请我们到他家中。

  出乎意料,与他的见面,连基本寒暄也没有,直接坐下来说话。他似乎不是很在意别人说什么,大致说来,我们提5个问题,他可能听明白3个,也许是听力问题,也许他一直这么谈话,他就其中一两个问题,文图并茂,讲了很久,而且不断翻看他的电脑,找出证据来加强他的阐述。在找到证据之前,或者谈话的间隔,他非常夸张地“喔、喔、喔”地发音。与我们一问一答并非很多,主要是他在强化阐述。我提出一些古画的年代判断问题,对于特别复杂的问题,他就说:完全不知道。对于相对明确的问题,譬如说无锡华氏家族收藏的一件古画,他在50年前就看过,现在他就说,这是非常古老的一件绘画,但是他不愿意将此古画,确认到任何一个画家头上。在各种问题中,如果我们给出不一样的看法,他会认真听一下,但是绝不反驳。


对于五代绘画,我特别提出讨论,认为以往我们忽视了这个阶段的特殊作用。高居翰说,这个时间段太短,只有几十年,不太容易确认。这一点,我感觉他的思维比较平面地看待了艺术史的发展,艺术史是在特殊时间段快速发展,然后大多数时候沉寂。五代则是快速发展时期,如果平面看待,就容易忽视。

  他另外强调了好几点,让我印象深刻,他以为,这个领域有两种人,一种人看文献说话,另外一种人,看画说话,他只愿意与后面一种人对话。我问他,董其昌的问题在哪里?他的答案非常奇妙:董其昌没有照片!这是一个颇有深度,很有见识的答案。他评论到另外一个大学者的时候,他说,你注意到吗?他一点知识分子的“智力贡献”都没有!此话恶毒,让我喷饭。同时我也领悟到,除了我受到的学术训练,纯粹的“智力贡献”,也是很重要的,不可太僵化。

  他坚持与我们一起找了出租车,到伯克利街上吃了一顿饭,他吃得不算很慢,而且胃口似乎很不错。饭中我问他,还有任何研究计划吗?他说,没有了,没有任何计划。就在我们会面的接下来一周,他的图书、胶片将全部捐赠给中国美术学院,因此,他还花费一些时间,向我们介绍了他使用了数十年的藏书,这些书籍堆放在房间中,等待被运走,我还拍了几张照片。他的书籍马上全部捐赠,他的绘画藏品,也分给了他的四个孩子,高居翰只剩下两台巨大的电脑,他将继续做出一些“智力贡献”——也就是他博客上的“演讲集”。

  在整个谈话过程中,他只有8分力气的模样,仅在谈起他的几个孩子的时候,他的精神似乎完全恢复,有一股难以言传的神采。在出门上出租车之后,他认真询问了出租车司机的电话号码、姓名,而且饭后特意找笔,认真记录下来,这让我非常吃惊,很显然,我们的来访,使得他与一个出租车司机联系上了。以后他可能会借助这个司机,在伯克利——这个他任教30多年的学校周围活动。更早的时候,1947年,他毕业于伯克利高中。

  在学术上,他显然是一个比较关注自身的学者,不太关注外界,但是无可否认,他做出了重大学术贡献。从数量上看,他写了220多篇文章;从影响上看,他做出了众多的、属于知识分子的“智力贡献”,尤其是关于《溪岸图》的争论,虽然他的说法也需要进一步推敲,但是这个问题,让全世界学者为之挠头,至今学者们还在不断地寻求新的解释,毫无疑问大幅度推进了学术发展。

  高居翰本人,就是一个扎扎实实的学者,并不靠所谓的天才吃饭,其辨认古代绘画的能力,来源于训练,这种训练最后已经变成本能。这个过程,对中国艺术史研究颇有启发。目前绝大多数学者,在什么是“美”这个问题上,都有误解,他们大多数时候是依靠“本能”在下判断,强调“天才”,强调“感觉”,就是不注意基本训练。事实上,什么才是古代的“美”这个问题,是需要严格训练,才能够发现、下判断的。徐邦达误判《柳公权兰亭诗》,批判其“庸俗”,显然是把“20世纪美”,强加到“唐代美”上了。而真实的古代的“美”,譬如说台北故宫的《江行初雪图》、《山鹧棘雀图》,北京故宫的《宫苑图》,南京大学的《勘书图》屏风画,都存在不符合当代美的要素,但确实是五代、北宋真迹。那种以为五代审美约束下形成的绘画,也应该是今天赞赏的艺术品的想法,是错误的。真实的五代绘画,与今天的一般审美倾向,一定不太合拍,所以这些真实的五代绘画,在20世纪被宣传的不多,一般观众可能还不能欣赏,这是艺术史家的过失。而艺术史家一旦不进行扎实训练,妄谈天才,就会逐渐迷失的复杂的艺术品中。

  在离开高居翰居所的出租车上,我看着海湾发呆:所有艺术史研究的努力,不就是让人知道,离开本能,还有其他判断吗?对着一枝盛开的桃花,大家都说很美,这需要艺术史来训练吗?当然不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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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9-17 23:22 | 显示全部楼层
奉橘 发表于 2013-9-17 23:15
高居翰白描刘九洲
    应该是22年前,我还在淮阴读中学的时候,就知道高居翰的名字,知道他是一个中国 ...

高江村的书画小算盘

 一:《江村书画目》解密

  高士奇(1645-1703),号江村,是清代早期著名收藏家,他在康熙10年得遇康熙皇帝,此后十八年间为内臣,炙手可热。康熙27年,高士奇被人弹劾,返回乡里,5年之后,再次被召回大内,又三年,高士奇再次辞归。康熙下江南,高士奇多次接驾。康熙41年,任命高士奇为礼部侍郎,高士奇未赴任。康熙43年,高士奇去世,康熙亲撰悼词。高士奇不是两榜出生,却深得信任,康熙与他后来事实上存在私人交情,罗振玉说,“此千古之奇遇”。

  高士奇首先是康熙初年的政治参谋,这一点几乎没有人提及。高士奇晚年,第三次入住大内,康熙带着高士奇游畅春苑,问他,你还记得这个地方吗?高士奇答:“尚忆创造大略”。不参与康熙初年的政治事件,不能答出这样的话。弹劾高士奇的人,说他贪污,康熙却说他“忠孝节义”,这两个评价相差太大,其中原因,在于康熙看的是高士奇参与政治事件的大节,弹劾高士奇的人,是看到他收取贿赂的一面。从《江村书画目》中记载的那些古代书画昂贵的价格来看,高士奇一定是另外搞钱了。

  高士奇与康熙还有诗文交往的关系。康熙41年,康熙当众说,“得士奇,始知学问门径。初见士奇得古人诗文,一览即知其时代,心以为异,未几,朕亦能之。士奇无战阵功,而朕待之厚,以其裨朕学问者大也”。这事体现了高士奇有灵活的头脑,他把不入门的康熙,引导到诗词入门,这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相比之下,乾隆的诗词就一塌糊涂,惹后人嘲笑。而康熙写诗给高士奇,也许不全是挂念他,应该也有向他展示一下“看我最近诗词有进步了”的意思。而这种得意,康熙除了向高士奇展示,别处无人可说。

  高士奇与康熙皇帝相处久了,自然深知康熙优点与缺点,因此,私心应该有点拿康熙皇帝当一般朋友了,也就有小算盘了。这个意思,就是通过《江村书画目》流露出来。《江村书画目》是在康熙44年编定的高士奇私人书画账本,记载了买进价格和真赝判断,从时间上看,这是高士奇死后,他家里人编的,但是依据高士奇手迹,应该无疑,因为口气和那种书画小心思、小算盘,是编造不出来的。全书分为9个部分,第一部分就是“进”,就是送给皇帝的,一共51件书画,其中注明赝品的有31件,注明真迹的只有4件,其余没有说明,编书的时候书画应该已经送进皇宫了。而这一类别的书画不仅赝品多,而且价格便宜,最贵一件是20两银子,与他“永藏”类书画,动辄几百两银子,完全不是一个价格级别。20世纪初,罗振玉发现这个账本,在题跋中愤愤不平,大骂高士奇,觉得高士奇这样做简直可杀。好东西自己留着,赝品都给皇帝,而且那皇帝是给了他特殊君臣关系——被罗振玉称作“千古奇遇”的皇帝,想来高士奇真是胆大——这里也可以看到他参与政治的胆识,绝对不是普通的文学侍臣。

  从高士奇对康熙的了解来看,他这样做,其实体现了爱书画人的小心思、小算盘,那就是皇帝反正也不懂,给他真迹与给他赝品,其实差不多,让他从赝品慢慢学起来吧!

  现今有些出巨资购买古代书画的人,其处境与康熙类似,就是内行看准了他其实不懂,好东西给他也可惜了,于是给他赝品。《江村书画目》中的那些赝品,其实也是高士奇自己学习鉴定的阶梯与范本。

  康熙的书画鉴赏眼光确实一般,他总说高士奇书法好,但是看看董其昌《金沙帖》后高士奇多处题跋,那书法完全说不上好。康熙这样的眼光和品位,给他古今真迹,其实也是无益的。想来高士奇和康熙谈书画,一定眉飞色舞的谈了很多次董其昌,康熙这个高士奇的文化粉丝,就盲从了,一生宣扬董其昌,按照康熙的眼光,他绝对不可能判断董其昌水平。这样看来,高士奇的真实价值,是康熙皇帝与汉文化之间的桥梁,从这一点上看,高士奇在康熙朝的特殊地位是可以理解的。

二:高士奇的滑铁卢

  任何鉴定家都会失误,考察这些具体的失误点,就可以探知鉴定家的知识结构缺陷。高士奇是清代早期最重要的收藏家,他在那个时代的古代书画鉴定领域,简直像军事上的拿破仑一样,战无不胜,而且创造了不少经典案例,总结了一些有规律性的东西,但是,高士奇也有他的滑铁卢。他的滑铁卢,来源于他知识结构的局限性。

  他的滑铁卢是什么呢?有两个重要作品,他鉴定失误了,而且都是顶级作品。一件是目前收藏在南京大学的五代王齐翰《勘书图》,这件作品,目前学术界公认是真迹,但是《江村书画目》中,记载此画买进价格仅8两白银,高士奇将此画放在上进皇帝那一类,我们知道,那一类书画绝大多数都是赝品,高士奇鉴定失误,导致他把这件顶级作品,阴差阳错送给了康熙皇帝。这是一件极其珍罕的五代绘画,其主要特征,就是屏风山水画面元素之间,有点各自为政、甚至有点互相冲突,这与北宋宣和画院之后那种唯美画面,不是一种绘画思路。五代真迹如赵干《江行初雪图》、黄居寀《山鹧棘雀图》,画面元素都是各自为政、互相有点冲突,而高士奇理解的绘画史,没有这种不和谐成分,他以为美的东西,就是彻底和谐、美妙的,没有一个发展过程,这就是不了解历史的真实过程,因此,在这里他失误了。

  与此失误类似的,是现藏北京故宫的唐代柳公权《兰亭诗》,这卷作品,《江村书画目》中放在了“永藏”类,但是却又说“可以割爱”,高士奇出现了鉴定上的摇摆。为什么呢?因为柳公权《兰亭诗》中有一些我们今天认为的“俗笔”,那就是用笔起伏太大,还有故意的战笔现象,这都是宋以后书法中不允许的细节,但是在唐代,书法还没有那么多忌讳,不仅柳公权这样写,如果《忠义堂法帖》中的颜真卿书法,都有墨迹传世,其中不知道有多少“俗笔”出现。由于高士奇缺乏完备的历史信息,以为历史是如此的干净,不相信历史上会出现这种与清初观念不符的“俗笔”,于是他出现了摇摆。

  这种对书法史不清晰的思维,高江村不是第一个,在他之前就有,而且他还影响了清代一批鉴定家,到了民国,吴湖帆也是高江村鉴定思想的忠实传人,这个思想到了徐邦达那里集大成。所以徐邦达写文章真诚反对《兰亭诗》,认为那是完全不对的,虽然上面宣和印章俱全、虽然董其昌强烈称赞此作,将其刻在《戏鸿堂法帖》中,但是徐邦达与他们思想无法无法接轨,当这个情况出现的时候,徐邦达认为他是对的,赵佶、董其昌的意见都是不被考虑的。20世纪《兰亭诗》真是运气不好,直到2011年的《兰亭大展》,《兰亭诗》才开始公开展览,柳公权真迹始绽光华。

  如果我们再考察高江村一次杰出的鉴定,更加可以理解他的这两次重大失误的原因。在《江村书画目》中,有《盥手观花图》册页,目前收藏在天津博物馆。这件册页在清代早期,没有任何鉴定印章和落款,但是高江村看了之后,敢于收藏,并且写了三页题跋,表示这才是古代顶级好画。这件确实是南宋早期册页,南宋时期,画家已经把画面美丽、和谐,是高江村熟悉的审美思潮,而不是唐代、五代带点原始真实气息的作品,在他熟悉的审美领域,高江村敢于相信他自己的眼睛,不要题跋也不依靠印章,他就收藏了,而且敢于长篇题跋作保证。但是五代绘画那种原始气息,让他缩手缩脚,犹豫再三。

  在古代绘画鉴定的最核心领域,经验、勇气、财力,都不是最关键因素,掌握一个与客观艺术史接近的模型,而不是狭隘的、自我的审美模型,才是这个领域最重要的武器。这就是高士奇的滑铁卢给鉴定学者最大的启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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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9-17 23:32 | 显示全部楼层
奉橘 发表于 2013-9-17 23:22
高江村的书画小算盘

 一:《江村书画目》解密  高士奇(1645-1703),号江村,是清代早期著名收藏家, ...

明代书圣董其昌面面观

董其昌(1555-1636)书法水平高,但是高到什么程度?现在人容易把他看成晚明几大书法家之一,其实,他是一代宗师,他的方法影响了那个时代,是晚明艺术的源头。王文治说,颜真卿之后,董其昌是第一人。袁宏道说,只有王维和苏轼,才能够与董其昌相比。这是两个古代人对董其昌的评价,他们都没有说“几大”,而认为董宗伯是唯一的。历代礼部尚书有很多,但是被后世一直以“宗伯”称之,只有董其昌一人,“董宗伯”的称呼是有深意的。

  董其昌年轻时候以“狂生”著称,考察他的个人经历,他居然是一个人际关系大师。在中进士之前,他就是莫如忠(莫是龙父亲)的学生,而且得观项子京藏品,还受到王世贞称赞,这些都是他交往能力的展示。进士之后,他的交游更加广泛,李慧闻的《董其昌政治交游考》指出董其昌一生,与激烈斗争各种政治派别都搞好关系,因此认为他是一个圆滑人物。但是政治交游仅是董其昌交游的一个部分,事实上,董其昌与各种领域的人物,都保持了良好的关系,不独政治上如此。一些艺术风格与他截然相反的人物,他也能够放下身段去结交,譬如说画家丁云鹏,从艺术上看,他与董其昌是两个方向。董其昌的朋友很多,还体现在他参加的聚会多,各种题跋中提到的人物多,董其昌在很多地方跑来跑去,大都数情况有重要的朋友与之会面,而且都是当时重要人物。那么董其昌是如何保持这些广泛的社会关系的呢?传世董其昌大量手札,可能是这个秘密所在,董其昌是一个非常精明的人,他长期赠送给朋友的“润”,其实就是亲笔信札,他不断的、不厌其烦的给他认识的所有人写信、写信、写信,估计他一生都在写信,就像今天在 BBS 灌水。而董其昌一生书法的主要内容,也是非常流行的主流文学题材,什么《赤壁赋》、《天马赋》、《乐志论》、《舞鹤赋》,都是他反复书写的内容,不嫌厌烦,但是他一般不去书写那些僻文,可知这个人的头脑是非常灵活的。

  董其昌从一个穷书生变成一个大地主,用我们今天的话来说,他的第一桶金是如何获得的?仔细研究各种资料,可以发现,董其昌一定是一个书画商人,他收藏了很多古书画,只有购进的记录,没有卖出记录,在传世很多著名书画后面,都有他的题跋,很多还是一再题跋,可以想象,这种题跋其实就是他经营书画的手段之一。如果考虑到他毫无心理负担地为一些不太出名的山水手卷,都加上了“董元”的名字,可以推论,他不是一个呆头呆脑的书生,而是一个精明的社会化人才,这些题跋同时也是他获得经济、人事关系利益的一个主要手段。他收藏过米芾的《蜀素帖》,黄公望的《富春山居图》这样的顶级名作,但是这些名作在他手中时间都不长,可以断定,他把这些名作迅速转手获利了,他的第一桶金,一定来自古书画买卖。虽然他极少谈到钱,但是不妨碍他极其熟悉市场行情,他多次“易得名作”,也就是缺少现金的情况下,拿书画交换书画,这就是他熟悉书画市场行情的主要标志。如果我们发现他是一个手法灵活、手段多样、重视人际关系、重视书画利润的商人,那么他在政治上的八面玲珑,就非常容易理解了。

  事实上,董其昌是被低估的书法家,主要是因为他的书法,貌似平和、看似随意,但是有其内心的针对性,看起来好看的作品,不一定是真迹,那些初看古怪的,倒有可能是杰作。他的作品风格多,藏地分散,以往人们没有可能汇聚他的各种风格作品进行综合排比分析,更多时候是对着他的某几件作品,进行盲人摸象,误解在所难免。历史上只有极少数有灵感的、有历史眼光的收藏家、鉴定家,通过不太多的董其昌,认清其真实价值,对他表示了倾心之意。譬如我们熟悉的高士奇,在《江村消夏记》中说,董宗伯的书画,另外单独记录,在《江村书画目》这个账本中,记载了他收藏的80多件董其昌真迹与赝品,其中赝品大约10多件,赝品的价格与真迹差不多,这说明他把赝品当真迹买进了,后来自己发现是赝品,这显示高江村在真伪中,是摸爬滚打过的。如果想到他与康熙皇帝的特殊关系,可以想象,他一定在掌握了董其昌大量真迹之后,在康熙面前不断吹嘘,使得康熙相信董其昌是最好的书画家,因此康熙一辈子坚持学习。否则,不太容易理解康熙为何独爱董其昌,以康熙的字迹来看,他没有能力对董其昌书画下判断。20世纪一个重要的书画鉴赏家何惠鉴,是克里夫兰博物馆中国书画藏品的主要建设者,他的学术生涯的最后一个重大动作,就是把当时世界最主要博物馆董其昌作品,汇聚在美国堪萨斯城,举行了一个重要的学术会议,留下了《董其昌的世纪》这两卷本的、最好的关于董其昌的书籍,他在看尽了古代书画之后,把目光投向了董其昌。启功也感慨过,说我们骂董其昌,但是落笔就是董其昌的书写方法,张嘴就说董其昌说过的话。八大山人就不要说了,直到80岁,还在向友人索看董其昌画册。现在我自己也有点这个感觉,20年前看博物馆,希望看到石涛、王铎,10年前看博物馆,最希望看到宋元书画,现在最希望看到董其昌的新作品。董其昌是一个深刻的家伙,只有深通书画者,才会转到此中来,而且往往是最后转到董宗伯这里来。


 从艺术上看,为什么说董其昌难以理解?与赵子昂比较,我们可以发现,看赵子昂的字,大多数单字很美,但是整体其实还是平静的,与唐代楷书感觉差不多。看董其昌书法,则完全不同,董字大多数是起伏不定的,而且创造了很多特殊的办法,看完董字,往往是感觉自身观念受到了挑战,而不是欣赏,从这个角度看,董其昌的艺术观念非常现代。他的一些作品是直接针对艺术史上其他作品的,如果对艺术史没有深入了解,也不可能理解董其昌。2012年6月我与浙江大学代表团到美国大都会博物馆参观,在他们库房,何慕文先生向我们展示了20多件顶级书画,在满墙宋元绘画的背景下,挂了一件董其昌山水,其光彩夺目之意,虽宋画不能掩也。董其昌的选择,是针对前人的选择,不是随意的选择,因此他的东西,与前人的作品是息息相关的——相反的或者是相呼应的,其出发点就不是给刚刚入门者看的。王羲之去世300年后才被唐太宗尊为书圣,董其昌可能也要到艺术史比较清晰的今天,才会被准确评价。董其昌其实就是明代书圣,也是最近350年的书画宗师。董其昌的格调与王羲之也有点接近,就是淡而有神,大多数人一开始不会太适应,因为入门者都是喜欢重口味的,但是沉浸其中很久之后,最后一定会感觉到这种淡而有神的,才是顶级的。这与淡而无味,完全是两回事。

  为什么说董其昌是明代书圣?因为他的方法影响了好几代人。在董其昌之前,吴门书家的书写神经过于紧张,用笔过于尖俏,取法比较单一,所以路子越走越窄,我估计明末写字的人可能感觉到无路可走了。董其昌出来之后,笔法坚守唐宋那种复杂的传统招数,与吴门书家简化笔法的办法完全不同,在姿态上取法晋唐,比较随意放松,断续之间无定规,写出问题了也不在意,接下来补救,这个办法使得时代书风为之一变,晚明很多书法家看了董其昌书法才有所领悟,不是字字求好,整体好就可以了,因此,晚明书家辈出,都是得到了董其昌的恩惠。董其昌一个最重大的改进,就是对书法史采取了“六经注我”的态度,他毫无心理负担的宣称写米芾、颜真卿、李北海、怀素、褚遂良、徐浩,写得像与不像,到位不到位,他都不太在意,而且随意变化笔法,于是不断出现新内容,而这种变化多端的书写,五代杨凝式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董其昌书法存世特别多,大约在2000件到3000件之间,这是一个巨大的数字,大约相当于王铎、黄道周、倪元璐、张瑞图、傅山的总和,很多20世纪大画家,譬如傅抱石、潘天寿,都没有那么多作品。在历史的自然淘汰中,保存下来这么多作品,一来说明董其昌写得多,二来说明在自然淘汰中,董其昌的艺术存在明显优势。但是目前出版的董其昌真迹并不算很多,如果不算拍卖册,大约只有300件上下,也就是整体10%多一点的样子,这个数据无法探知变化多端的董其昌书法全貌。

  初次接触董其昌书法的人,可能感到无法捉摸,因为董其昌风格跨越太大,哪怕是苏轼、黄庭坚、米芾这样的大书法家,他们的风格是稳定、清晰的,但是董其昌的风格似乎是随意变化的,而且似乎每年都在变化,有时候同一个时间段的书法,也会呈现出完全不同的意味,这导致他的代表作也是不确定的,而这个特征,有点像王羲之、颜真卿。王羲之众多手札,风格跨越很大,很难说哪一个更好,《忠义堂帖》中的颜真卿书法,也是让人感到难以捉摸,他们几个人这种特征,与历史上其他书家有明显差异。某一件董其昌书画往往不是收藏家的目标,纷呈各异的董其昌书画才是目标。

“南北宗”是董其昌在20世纪受到攻击最多的环节,批判文章汇多得不得了,不用详述了。根据最新的学术标准来判断,董其昌恰恰在“南北宗”这个地方,做出了历史性贡献,而一些批评者,恰恰是吹毛求疵。因为面对大量的历史遗存,董其昌提出了一个重大假说,就是“画分南北”,而且提出了区分的标准。也许这是粗疏的、不完备的,但是任何学术的前进,都是从不完备开始的,而推进学术前进的最重大的标志,就是新的理论的提出。在众多吹毛求疵中,我们看不到任何新的、等量齐观的假说,仅仅指责南北宗,这是毫无意义的。因为任何理论。一定存在问题,重要的是新理论是否让大家的思考上了一个新台阶。从这一点上看,“南北宗”理论获得了重大成功,“南北宗”是最近300年来影响最大的、处于统治地位的学说。西方人库恩(1963)在《科学革命的路径》中,把这个问题说的非常清晰,我们的可悲之处在于,到现在还没有一个新理论,去取代“南北宗”,也没有人去学习库恩。

  赝品一说,也是攻击董其昌的明显题材,董其昌生前存在代笔人,这个问题是比较肯定的,写字其实很累人,而董其昌自己也是自负高妙,对于一部分注定无法理解他书法的索字者来说,找一个代笔人也许是唯一应对之道,虽然现代人觉得这样做有些不道德,但是对于董其昌来说,他不能为了现代道德,把他自己累死,或者把他的外围朋友得罪光,所以,这个问题是需要考虑到董其昌的具体历史环境的。而且,我们发现这个代笔人特别聪明,他“创造”了一种董其昌的风格,写得还不错,有点类似2012年伦敦奥运会入场式中,印度代表团中混入的那个红衣人。这个人也认识到董其昌千变万化,不可捉摸,他估计后人难以判断董其昌是否这么写过,所以放手书写。

  清代也有几个人模仿过董其昌,王文治并不是最接近的,沈筌可能更加接近一些,徐邦达在1992年《董其昌的世纪》中也讨论过董字赝品的问题。但是模仿的人,都是比较接近董其昌某一两种风格,没有人可以临摹董其昌的所有风格,特别是董其昌书法中最要紧的地方,《画禅室随笔》中说的“转束”——也就是潘良桢先生一直强调的“收紧笔道”这个环节,没有人可以做好。目前出版业发达,所有董其昌作品被逐渐汇聚在一起,仔细比较,赝品与真迹之间的差别依然是重大的,董其昌用笔重则姿态轻松,用笔灵活则姿态沉稳,绝不会出现浊重或者轻浮的状态,贯穿其中随意高妙的意思,更是无人可敌。

  由于董其昌水平高、变化大、数据不完备,如何应对呢?这迫使我们除了尽量多搜集资料,还需要采取一个理论推进的办法,也就是加深对董其昌思想的理解,主要办法就是灵活学习《画禅室随笔》,死看这本书当然没有用处,拿这本书与董其昌作品对照阅读,互相印证,就会发现,董其昌的手底下确实会出现技术问题,但是董其昌的头脑不会出现问题。他是明代书圣,所以他一定会在书法中提供新内容,如果一件书法显得平庸了、重复了、熟悉了,那就非常可能不对了。

  因此,目前鉴定中,在很大程度上不是看风格,也不是看破绽(董其昌真迹经常出现初看一塌糊涂的情况,赝品倒是四平八稳的),而是在考虑,董其昌是否会如此尝试书写?是否在与书法史上某种风格对话?如果完全一个字一个字比较,那么有时候可能会被赝品迷惑的,因为有些赝品确实接近真迹。特别是在同样内容出现的时候,譬如说,董其昌写过很多本《天马赋》,写过很多《乐志论》,也临过很多《宋四家》,写过好几本《裴将军诗》,如果一字一字死对,那就完全失误了。你得看这些书写是否符合董其昌自己的发展轨迹,这才是最重要的。

  董其昌是在中国书画看起来没有道路的情况下,开辟了新道路,而且这个道路很宽广,导致后来追随者都可以从中获取成就。从这一点上看,董其昌同时代的人很有眼光,很多人当时赞扬他就比较到位,后来人对这个董宗伯也是赞誉有加,董其昌是为最高层次的那些书画探险者服务的。只是到了20世纪,董其昌有一个阶段比较倒霉,被人反复攻击,今天看来,攻击者首先没有搞明白董其昌的服务对象,所以,所有的攻击,也就是驴头不对马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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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9-17 23:40 | 显示全部楼层
奉橘 发表于 2013-9-17 23:32
明代书圣董其昌面面观

董其昌(1555-1636)书法水平高,但是高到什么程度?现在人容易把他看成晚明几大书 ...

古书画关键不在“到代”
刘九洲


       什么人是保守派?其实很容易辨认,就是看什么都是假货。这中间大多数人,是不买书画的,很多有市场经验的人,其实已经可以辨认出来他们,譬如说,张五常就说,以他的经验来看,真懂的人,倒是时常作出“真迹”的判断,刚入门的人,容易把什么都看成假的。
        但是激进派不太容易辨认,其实,只要与上述情况相对立,就可以知道激进派的特征:那就是利用目前市场还处于初级阶段,把很多赝品当作真迹来卖,其中尖端人物,经常挂在嘴边的论调是:古书画的真伪,不要太当真,到代就好。
        这句话包含两层含义,第一,态度上,不要太当真。这个话反驳起来比较容易,你玩古董,对真伪不太当真,那你干什么?这类似玩射击,说对那个靶子不要太当真。这个说法有点离谱,所以大家略加思考,就会明白其荒唐程度。第二点,“到代就好”,倒是有点迷惑性,需要仔细说说。
        过去玩书画,没有“到代”这个说法,这个说法来自瓷器。在古代瓷器市场中,风格比较容易判断,龙泉就是龙泉,越窑就是越窑,耀州就是耀州,其中含混的地方很少,鉴定的时候,关键是这个东西是否是宋代的瓷器,只要是宋代的瓷器,是哪一个窑,是什么品级的产品,倒是非常容易判断。对于广大的作伪专家来说,主要的攻击点,不是模仿釉面、色彩、纹饰、底足,这些都容易,难点在于,如何做上“时间的痕迹”,也就是让鉴定者看到“到代”。对于赝品制造者来说,只要让人们看到“到代”了,95%的难点就解决了。因此,目前作伪过程中,埋在土里的、拿弱酸泡的、用米汤震荡的、拿皮毛摩擦的、在真实环境中的反复使用的,各种手段,无所不用其极。鉴于最近作伪手段进步太快,很多鉴定者的思路就是:如果有人可以保证30年,那么他就可以保证1000年!这就是断代的难题。
        对于书画来说,“到代”这个概念不太适用。书画主要的价值,不在于时代久远,而在于是否是某个人的真迹,这与瓷器完全不一样。瓷器只要是那个窑口的,都是对的,都是真品,但是真品数量太大,当时一窑就可以烧上万件。对于书画来说,人们在意的,就是历史上的大书画家,他们创作的精品,那是达到了人类艺术上的最高级产品,无可替代。他的代笔,他的学生的作品,与他本人真迹,真实价值不是相差10倍,而可能是相差1000倍。因此,对于书画来说,除了大名家的真迹,其他都没有价值。整个20世纪,中国绘画有价值的也就是那么不到30个画家,其他人画得再多,在历史上也是等于零。在这个背景下,到代可能只能够解决很小的问题,绝大多数权重,依然是追究是否真迹,这与瓷器的局面完全不同。
        书画方面的第二个问题在于,书画中能够断代的信息,不是很多。明代晚期的绫本,明末清初的红金扇面,元代之前的水印泥,这些确实可以断代。但是绝大多数纸张、墨色,是无法准确断代的。虽然很多人说起来口沫横飞,其实只要给他几件真品夹杂赝品的照片,他们绝对不可能依靠材料,分辨出来真伪与新旧。他们的胆气,来源于,做这样的实验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没有博物馆敢于如此摆弄真迹。这样一来,骗子就比较讨便宜,因为很多人希望能够简单判断真伪,不喜欢走正道,因为走正道代价高,听的人也要有水平。歪门邪道也可以赚钱,那么正道就寥落了。
        所以,我在书画市场观察人,看到有人说真伪不重要,或者说到代就好,我就会逃跑,这就是道不同,不相与谋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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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9-18 09:14 | 显示全部楼层
奉橘 发表于 2013-9-17 23:40
古书画关键不在“到代”刘九洲

        什么人是保守派?其实很容易辨认,就是看什么都是假货。这中间 ...

编者按:这是三年前《都市风》杂志对刘九洲先生的一篇访谈录,我们发现文中有关学术、鉴定、收藏的一些问题,与我们听到的这个方面的常识,有较大差异,但是刘九洲先生已经用他的收藏、学术实践,获得了各方面承认,因此,我们请刘先生将此访谈,补充一些新材料,再次刊出。


记者:刘先生您好!2008年底,您参与编辑的《宋画全集·欧美卷》出版,2009年底,您的专著《重现》出版,2011年底,您在匡时推出的《千载》拍卖专场,获得了很好的成绩。您作为学者、鉴定家、收藏家的身份,被很多人认为是跨领域的,很少有人在您这个年纪做到这一点,您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能否介绍一下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书画研究的?
刘:我先回答后面一个问题,在1991年考上大学之前,我一直在淮阴读书,1996年在复旦大学新闻系毕业,进入上海文汇报当记者,五年以后,去美国,从那时开始,算是专职从事中国古代绘画的收藏与研究。我接触书画还是很早的,9岁时候在爷爷的引导下开始学书,13岁时候,自己开始感兴趣,18岁读大学之前,我的书画类图书已经有11箱了。
关于跨界的问题,我是这么看的,我是为了鉴定,才去搞学术研究。而学术进步,就是发现了新知识,自然带动了鉴定进步,可以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或者比别人领先两三年,看到机会,自然可以把收藏做好。鉴定水平提高了,收藏才会提高,如果鉴定不领先,那么收藏的优势也就没有了——在收藏领域,要么拼资金,要么拼知识,没有第三条道路。从实践过程来看,打个比方,学术是结网,鉴定是寻找目标,收藏的过程是撒网。这个过程,是很自然的连续动作。


记者:您毕业于几乎是中国最好的新闻学院,毕业后进入最重要的新闻媒体之一,但是您却放弃新闻行业,转向书画,一般人可能觉得“书画”与“玩物”很接近,您如何看待这个问题?
刘:2006年秋天,我在浙江大学编辑《宋画全集》的时候,一个中国美院的鉴藏专业的同学来实习,问了一个很出乎意料的问题:“我们搞这些书画研究是在为啥”?我想了一下,回答说:“任何一个民族兴起,都会重新评价自身的历史,中国艺术史研究就是中国文明史的一个重要方面,研究好中国艺术史,就会在文明传播、竞争中,占据更加有利的位置”。仔细想来,书画在离开古代历史以后,就不再是“玩物”,也不仅仅是“自娱”,更加重要的在于,这是国家力量的一个部分,和钢铁、汽车的生产一样,是实实在在的生产力。当我多次出入密歇根大学艺术史系图书馆内,看到西方艺术史图书数量,至少20倍于中国艺术图书的时候,当我看到西方重要博物馆的规模和运作模式的时候,当我看到西方艺术品一次又一次出现高价的时候,我感受到这种“文明力量展示”,是激烈的世界范围内的竞争。艺术史研究,完全不是“玩物”。



记者:艺术史这个词汇似乎很少用,中国多用“美术史”。
刘:美术史是一个相对比较小的概念,更加强调平面化,不少院校采用“史论系”这个说法,似乎还强调“史论结合”,这个说法让人感到有些困惑,因为艺术史是学术,“论”如果指的是“艺术评论”,那就不是学术了,评论更加接近新闻行业。所以,我倾向采用艺术史的说法。



记者:您在美国学习中国艺术史,但是,很多人以为学中国艺术史当然应该在中国,您是如何看待这个问题的呢?
刘:这个问题我其实碰到过很多次,大约是说,中国人强调笔墨,外国人不懂,能学到啥?一些外国学者研究中国艺术,受到这一类的质疑更多一些。其实,中国人互相之间,很多时候也互相指责“不懂笔墨”,这就把“笔墨”变成为一笔糊涂账。要论证外国学者“不懂笔墨”,首先不能认为中国学者“全部懂笔墨”,应该建立一个检测模型,通过这个模型的考试,把中国人中间不懂笔墨的找出来,这样,再把这个模型用在外国学者身上,看看他们是否懂笔墨,这样是一个比较合理的过程。世界各地都有滥竽充数的专家。
对于绘画来说,尤其是早期绘画,体现了一种绘画艺术走向成熟期的过程,采用一般的社会科学研究方法,非常合适。相反,采用“笔墨”去研究早期绘画,倒未必适合,已经有著名的《溪岸图》的例子,反向证明了这一点。从总体上看,西方学术界一直强调学术标准,强调“可检验的研究”,强调论文的严格标准,这些措施,恰恰可以把“艺术心学”,以及滥竽充数的研究者剔除——西方科学哲学指出“心学”类似于神学,不是学术。



记者:您个人的学习过程是什么?
刘:主要是尽可能掌握全部资料,多看论文,看看学者互相之间如何讨论问题。再一个就是把学来的知识不断运用,主要就是在拍卖行看到一些不懂的作品,就去想方设法研究,积累很多次“案例研究”以后,研究就变得很轻快了。一开始我采用的方法、材料也很笨拙,后来就越来越快了,也是一个熟能生巧的过程。不断研究新材料,是进步的最快通道。


记者:学好艺术史,就可以到市场上买东西吗?
刘:您事实上在询问艺术史与鉴定的关系。艺术史目前有三个主要方向,一个是研究图像关系的,这是传统的主流方向;第二个是以文献研究为主体的,这是中国宋以后经常使用的办法,唐宋艺术史学者并不这样做学问;第三个方向,是做艺术品与社会之间的联系,这个方向也有数十年积累了。与鉴定最接近的是研究图像关系的艺术史,艺术史与鉴定的关系,大约是一种练拳与打架的关系,不练拳,打架肯定不成。但是不是说,你在家里练拳十年,出江湖就一定能打赢人家。因为打架遇到的复杂情况,远不是练拳时候可以准备的。有一些专家,完全是从书本上,看前人打架记录,就以为自己会打架,这是很危险的。


记者:那么除了艺术史方面的训练,还需要什么方向的训练呢?
刘:艺术史告诉你一个综合概念,告诉你常规是什么样子,也就是“中庸”是什么样子,中庸不是捣浆糊,而是天平中间那根杆子,你上来就抓不住中间,抓不住常规,那一定要吃苦头的,但是,日常鉴定,则主要是面对异常。
譬如说,董其昌一般是啥样子?艺术史可以举出一些代表作来,让你知道这些基础知识。但是董其昌异常在哪里?异常在于,他大约具备很多种书法倾向。这是一般书法家不具备的,也是任何艺术史都没有谈到的。这种异常状况,导致你想解决这个问题,就需要超乎寻常的资料积累。王铎的例子呢?王铎常规研究目前做得很好,异常在哪里?王铎在54岁以后,出现了几个很好的代笔人,使用真印章。这就导致王铎晚年书法的印章比对方法几乎无效,这就是王铎鉴定中需要注意的“异常”。很多人会感兴趣问:“宋画中的异常”是什么?其实就是,我们往往忽视了宋代绘画走向成熟时期(北宋前期)的多种特征,这恰恰是宋代绘画中最珍贵的部分。历史感不强的人,往往被南宋大量绘画淹没了。这就是宋画研究中的异常。


记者:如何学习才能面对这些“异常”呢?
刘:还是谢稚柳先生说过的,先认真研究一家。把一家研究透了,注意到各方面问题了,在其他研究中,才能有警惕感,才能发现异常状况。从1990年开始,我大约花费了10年时间,研究林散之书法,现在想来,作为入门研究,这是一个很好的经历。因为林散之的作品很多,水平也高,变化也很多,后来作伪的东西也很多,市场上可能遇到的问题,在林散之书法这个领域内,或多或少都发生过。这样就会触类旁通。
在研究一家之后,还需要对新问题存在敏感度,出现异常作品的时候,要比较周密地考虑有哪些可能性,对一般人认为反常的事情,不太可能发生的事情,要保持警惕,这样不断训练,就进步了。


记者:您参与编辑了《宋画全集·欧美卷》,您认为这部书籍意义何在?
刘:这是一个选题、出版时机、印刷技术结合得非常好的重大项目。如果选题不好,那么做出来意义也不大。如果学术条件、社会条件不具备,好的选题也无法落实。如果条件具备了,项目还不启动,那就是耽误时间。从这个意义上看,《宋画全集》是一部非常及时推出的一个项目,早一点的话,条件可能还不具备,晚一点的话,就耽误时间了。能在2008年底推出《宋画全集》,主要依靠总主编张曦先生的胆识和落实想法的能力,如果没有张曦先生的努力,《宋画全集》的出版可能要晚一代人。这本书籍也开启了中国艺术史研究中,国内外学术界、出版界、博物馆界,广泛全面合作的开始。2013年正在加紧编辑《元画全集》,我依然负责联系欧美卷。

记者:您2009年底出版的专著《重现》,与《宋画全集》有关系吗?
刘:当然是有联系的。《重现》汇集了我2001年到2009年间的研究成果,当《宋画全集》2005年启动之前,总主编与我会面的时候,《重现》中的研究,已经开始数年了,我后来全力投入《宋画全集》编辑,其中所遇到的问题,对《重现》启发很大,如果没有《宋画全集》编辑的经历,《重现》的各个方面都做不到今天的地步。《重现》稍微有点惊世骇俗,其中展示了20件新发现的宋元绘画,发现多位重要画家真迹,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都是非常可观的,其中研究方法,又是以往传统学术中不常见的,因此也希望同行指正。我花费8年时间才成此书,其间不仅有发现的快乐,在知识与见识上也有进步,自己感觉,就是以前不懂的时候,看到一张画就像撞到一堵墙,摸不着头脑,后来越来越熟悉,这个撞墙感觉逐渐消失,令人非常愉快。2009年之后我继续研究,在五代绘画方面,还有比较大的发现。


记者:学术界似乎比较忌讳自己研究自己的藏品。
刘:确实如此,学术界似乎以为只有研究其他人藏品才是“公正”的。但是我们也发现一个更加有趣的现象,就是中国艺术史上最重要的著作,都是以讨论自己藏品为重要基础的,《历代名画记》《图画见闻录》都是如此。现代谢稚柳、徐邦达、高居翰的著作,其真实认知基础也是他们自己的藏品,或者是他们过手的藏品。所以,研究的关键,还是在于,研究是否能够经得起检验,不在于藏品出自哪里。在如何检验这个环节,西方学术界有完备的阐述。

记者:您的藏品主要得自哪里?
刘:80%来自各种拍卖会,20%来自私人收藏。


记者:您的收藏途径是什么?最激动的购买是哪一次?
刘:我的办法,其实是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把所有拍卖行的所有拍品,全部检查一遍,一个不漏,每年大约看画数万张。当然,图片不能上网的拍卖行我就看不到了,最近两年拍卖的东西太多了,有时候也看不过来,前几年真是一个不漏的看,只寻找早期绘画,开始平均每年可以买到2次。2006年以后,买市场交易量大增,我能买到的更多一些。最激动的购买,当然是《秋千仕女图》,拍卖之前紧张了大约15天,最后以底价20倍左右买到了。虽然后来有花费更多的钱,以更多的底价倍数购买到的绘画,但是都不如当时《秋千仕女图》购买时候让我感到紧张。

记者:听说,很多情况下您是仅靠看图片鉴定,买画?
刘:是这样的,据说这是很犯忌讳的事情,所有的鉴定家,所有的鉴定书籍,都一再强调要看原作才能鉴定,我并不明白是什么原因。在没有看原作的情况下,我也买到很多重要艺术品——包括早期绘画与大量明清书法作品。
也许,是因为我更加重视对画面多重信息的综合分析,不重视对单个细节的研究。2012年底,我参加上海博物馆《翰墨荟萃》研讨会,提交的论文,就讨论了这个问题的根源——“范式”问题。与我研究方法类似的人,与我一样,不看原作也能鉴定。这么多年来,经常会发生我在美国看图片,与我一些朋友在北京看现场,找到的东西是重合的——我们不得不在拍卖之前协调——这是很多人知道的事实。
当然,如果有条件看原作,最好看原作。特别是书法作品,以及特殊尺寸的作品,看原作下判断,要可靠、准确得多。
看网络图片的优势在于,你可以看得宽泛一点,否则亲自前往,很多地方都赶不过来,一定会错失很多东西。


记者:您认为您个人的鉴定“秘密”何在?
刘:以我个人体会,追求小窍门的方法肯定不行,总体来说,要靠自身研究能力的提高。
在学术研究中,也不是所有办法都能够迅速提高“鉴定能力”。我主要采取断代研究方法,多个画家一起研究。其缺点就是在开始研究数年中,一篇论文也写不出来,随着多方面知识的掌握,就比较容易出成果。只有掌握的全局知识,才不容易被具体的绘画的具体“疑问”迷惑。
另外就是要学会自己总结细节,同时,还要不完全依赖细节下判断,而是要依靠整体信息的逻辑,去下判断,这是前人不太注意的地方。


记者:很多读者一定想知道,为什么您可以在市场上辨认出这些作品,而其他人却没有您那么快速判断?
刘:从学术思想来源上说,现在一些学者的知识,来源于艺术史内部,也就是来源于老一辈鉴定家。老一辈鉴定家在他们的书籍中,多次讨论“辨伪”这个问题,这使得受他们影响的新一代,都喜欢“辨伪”,但没有老一辈鉴定家经验丰富,因此,往往在“辨伪”的时候,把目前大家还不清楚东西(也就是一些边缘知识),当成“伪”了,这是一个思想上的原因。从学术逻辑上看,一个“怀疑点”并不是“伪”,那仅仅是“假说”,要把假说变成“结论”,是需要论证的。这一类论证的结果应该是,整卷作品没有一处是真的,那才是“赝品”。我们很少看到“辨伪”的文章研究到这一步的。
从思想上看,绝大多数参与市场的人,会相信市场上没有意外,这种论调很多,经常在新闻上看到不同的人在说同一句话:现在没有漏可捡!其实嘉德四季每次都有机会,主要看你的学术水准高下。我原来做过好几年的记者,也学习过统计学,知道意外是太多了,所以我就不断地提醒自己,要有意识寻找东西,电影《一代宗师》上说,“念念不忘,必有回响”,真是这样的。


记者:那么您认为,现在开始收藏是否晚了?
刘:收藏任何时候都没有晚,每个时代都有机会,就好像任何时候进入股票市场,都可能赚钱,也都可能赔钱,看你自己怎么做。从客观上说,现在毫无疑问是有史以来最好的收藏时机,收藏品来源丰富,拍卖行比较规范,拍卖带来的信息也很多,信息传播成本几乎是没有的。最重要的是,社会偏见少了,一些高学历的人,才会更多进入这个领域,才会更好地阐述书画。只要您开始收藏,就会逐渐体会到这是一个从事收藏的黄金时代。


记者:不少人以为,捡漏行为充满了《重现》。是否会带来人们投机心理?
刘:我并不这样认为,因为《重现》中绝大多数藏品来自拍卖行,拍卖的时候,相当大范围内,应该到的资金,应该到的人,都到了,所有买家在场的情况下我买到了,这就不是捡漏了,而是我的知识和判断存在优势。只有一对一的买卖,才有存在捡漏的行为。


记者:您在艺术类网站上也是活跃人物,您如何看待网络对艺术史研究的影响?
刘:网络的优势是信息量大,很多人都发言,互相启发很大,我是其中的受益者。也存在一些问题,譬如说,有一些知识水准不一致的人,在一起“讨论”艺术史,因为认识差距大,最后就成了吵架,这很不利于发展,这也可能是艺术类网站的讨论,没有能够进一步扩展的原因。还有就是老专家基本不来网站,这是什么原因,我也不清楚。


11#
 楼主| 发表于 2013-9-18 09:23 | 显示全部楼层
刘九洲


艺术本来是有层次的,
譬如说,
王羲之在20楼,
颜真卿在19楼,
赵子昂大约在12楼,
诸如此类。

绘画也一样的,
董其昌大约在20楼,
四王在15楼。
石涛大约是10楼,
张大千是5楼。

现在买家刚能够领略5楼,
所以聚集在一起,买贵了张大千。

大约这就是价格。

你要是想赚钱,
现在就买6楼的东西囤积,
估计马上发财。

如果囤积20楼的东西,
未免等得太久,而且也没有几个人能爬上来。
12#
 楼主| 发表于 2013-9-18 09:51 | 显示全部楼层
问学 发表于 2013-9-18 09:34
深奥,但实话。

刘九洲:闲谈“墨法”

笔法与墨法,是书法中一直强调的两个因素,但是历来笔法谈得多,墨法却说得少。白蕉在《书法十讲》的第五讲《运笔问题》中,以为墨法是关乎肥瘦,这是静态的看法;一般书籍上,说墨分为浓墨、淡墨、宿墨等几种,斯言近乎废话,比笔法中“屋漏痕”等比喻,还要让人糊涂。

  我从1982年就开始写字,那时候用墨汁,味道很差,家里有砚台,但是磨墨是体力活,小孩哪里磨得动墨?所以一直用墨汁。1990年代才看到南京、上海开始有“一得阁”墨汁卖,那个味道不是那么难闻了。2004年前后,书法江湖等网站突然卷起一股讨论墨锭的热潮,仿佛写字的人从此不能用墨汁了,只能磨墨了,在这热潮中,我随大流,买了一些上海墨厂的墨,还尝试磨了大约半年,但是后来觉得实在太费时,就逐渐放弃了。

  前一阵子,一个偶然的机会,我把收藏的潘良桢先生不同时期的几件书法,合装裱为一个手卷,期望展观比较方便,没有想到产生了一个副产品,那就是,一卷之内,不同时期几件作品摆在一起,墨色差异明显,以至于可以影响作品效果。潘先生用墨的习惯我略微知道一些,由此开始,结合以前看过的古代名家法书,开始对墨法有了一点认识。

  先说墨磨得浓淡问题,欧阳询说“墨淡即伤神采,绝浓必滞锋毫”,说得真是很好。如果墨太浓,就是胶太多,毛笔运转的时候,就会涩笔,无法施展。相反,如果墨太淡,那就像水一样,没有足够的胶,不能在一定程度上涩笔,很多笔画就会滑过去,也不好写。很显然,磨墨的难度,在于浓淡适中,但是也要看具体情况,如果面对装裱好的金笺,那么墨应该浓一点好,情愿涩笔,否则全部浮在表面,没有办法看。

  墨的核心问题,似乎就是黑的问题。一般人以为,墨哪有不黑的?这可能是看印刷的字帖看多了带来的误解,你去看看赵子昂、文征明、董其昌、王铎诸大家书法原作,大多数是一种接近黑色的灰色,并非黑色。苏东坡抱怨过墨不够黑,文人就以为墨应该越黑越好,未必未必。2004年书法网络讨论墨的时候,就是过分强调“墨要黑”,导致整个产业,进入误区。一味求黑,在现代工业条件,是容易做到的,但是就此损失了墨的其他要素,则是灾难性的。古代好墨的细微变化,在现代工业墨的死黑中,被淹没掉了。打个比方,类似于吃饭的时候,对厨子说:牛排要烤熟!厨子一味追求熟,不顾其他,结果烤成了焦糊,没法吃了。这也类似于做奶粉,你如果用正常程序,最后指标一定是正常的,你如果不使用足够的鲜奶,那么你哪怕用尽手段,即便达到“指标”,也是不合格的奶粉。这些案例,与墨,是一个问题。现代产品出现问题,无一不是贪图“个别指标”,忘记了本体。现在有“毒奶粉”,我要说,现在还有“毒墨”。

  当然,也不能用总是磨不黑的墨锭,那就像人没有吃饱饭,没有精神、没有力量,那是很差的墨。并不是现代人才会做很差的墨,最近看到一些明代周天球的一卷墨迹,墨色也是一片灰乎乎的,毫无精神,令人几乎要怀疑真伪,显然,明代墨也有很差的。

最差的墨,是可以害死高手的,譬如说,有一种新做的墨,不仅一片死黑,而且还有特异之处,就是写起来,几个字之间,就迅速地从最黑的层次,掉到没有墨的枯笔,没有过渡带,使得整个作品的基调拿不住,一会儿高,一会儿低,上气不接下气,非常不舒服,好比一桌子菜,要么烫得很,要么冷得很,没有正常温度的菜,你说能好吃吗?而这种质量奇差的墨,就是追求单项指标,导致其他指标完全丧失,有点像大量钢铁的时代,片面追求钢产量,其他指标都因此受到严重影响。从纯粹技术上看,古人墨再差,基调还是稳定的,差墨无非灰淡一点,灰淡也可以写出好作品,但是基调不稳定的墨,就是书法家的毒药。

  有人说,这个基调不稳定,是宣纸的原因,宣纸容易吸墨,所以很搞成那个样子,其实未必然。董其昌名作《西湖泛舟诗》就是宣纸,墨并不算特别黑,但是浓淡之间变化能够看得很清晰,《吴越所见书画录》卷五中就说这件作品“墨光纸彩,奕奕动人”,可见专家的评判,绝对不是看死黑。好的墨彩,是在变化中体现出层次,看起来很丰富,这才是“墨黑”,而不是“死黑”。纸墨调和,确实可以达到墨色如漆的效果, 2009年我在普林斯顿大学美术馆看到黄庭坚《张大同诗卷》,那个墨色,简直像是油漆刷上去的,不可思议,看来这件作品,不仅墨好,而且纸张也好,如果纸张不好,墨色依附不强,墨的光彩很快就会损失掉。什么是好纸?其实和墨、砚也是差不多道理,太生的纸与太熟的纸,都不会好用,应该恰到好处。

  墨法的最高层次,是对人的要求。要求书写的人,根据实际遇到的纸张与墨,灵活处理。如果写细腻的作品,譬如说,类似赵子昂风格的,那就非好墨不可。如果写大草书,那么差一点的墨也没有关系,掌握基调,就可以不为墨所害。

  墨色基调完全是个人爱好,譬如说,林散之在1965年到1973年,字写得非常枯淡,远远望去,简直找不到什么深重的笔迹,清代早期的大画家戴本孝,绘画中也存在类似的倾向。这种远离正常用墨方法的作品,偶然为之当然很好,用林散之自己的话说,那是“一片神旺”,但是重复太多了,基调就歪了,效果就差了。林散之自己似乎也意识到了,所以1974年开始,用墨就润了很多。黄宾虹林散之,都是在最好的生宣纸上,用最好的安徽墨,这种墨的层次非常丰富,但是有点不够黑,所以黄宾虹绘画喜欢积墨。王铎的涨墨也是一个道理,只是方向正好相反,偶然为之是可以的,但是不能总是如此,如果王铎300件立轴,都是涨墨,那就完全失败了。譬如说王铎《赠汤若望诗册》,就是墨不好,伤了神采。

  在大多数情况下,还是要用常理,去感觉墨色的细微差异。譬如说,普林斯顿大学收藏的米芾《三帖》,三件作品墨色完全不一样,特别黑的那件,颇有精光四射的感觉,米芾遇到这样的好墨,就把字写得很沉稳,运笔速度不快,作品看上去有点难以超越的意思。另外两件,墨色稍微淡一点,米芾就写那种风格强烈的行草,看起来也很有意思,但是没有了难以超越的感觉。

  大名家一般不在墨法上做过多纠缠,略加注意即可,譬如说赵子昂、董其昌、何绍基都是如此,笔法好,自然可以墨彩斑斓,如果本身不具备笔法素养,不知道要表达什么,那也就无所谓细微的地方是否展示出来,涩笔不涩笔,更加无所谓了,没有笔法需求,自然也就无所谓墨法。

  没有离开笔法而独立存在的墨法,譬如说, 明晚期董其昌、王铎绫本(不是宣纸)真迹中的接笔,都是因为笔中墨没有了,他们就断然停下,重新接笔,这就是墨法需要笔法接应。王铎抱怨过绫不好的时候,“不能发墨”,由于我们今天很少用绫写大草书,已经不能体会到他抱怨的具体因素。但是宣纸上如果可以控制好,就不需要这样的突然断笔。

  在书法史上,像林散之、王铎那样在墨法上做出大胆探索的人,古今毕竟不多,探索成功自然可以增色,但是失败的可能性更大,数百年来,也只有这两个人的探索成功了。当代一些书法从业者,写字时候,淡墨像羽翼一般,或者黑得如碳团,或者忽浓忽淡,调门奇怪,这些都是野道,古人避之唯恐不及。

  总体来看,墨给书法提供的生存空间很小,大名家都不容易掌握墨法,“何况浅浅吾辈人”,古今书法家很少,也有墨的原因。与笔法一样,墨法也是对人提出的要求。挥笔之际,写几个字,就知道这是什么笔墨环境,然后扬长避短,完成这个作品,这就是墨法。






13#
 楼主| 发表于 2013-9-18 10:01 | 显示全部楼层
奉橘 发表于 2013-9-18 09:51
刘九洲:闲谈“墨法”

笔法与墨法,是书法中一直强调的两个因素,但是历来笔法谈得多,墨法却说得少。 ...

刘九洲

我开了12年的网络拳馆,有一件事非常困惑我。

说起来,12年前,我水平确实也不高,
但是当时只会一招,
当时已经练了8年的一招,
南京林家拳。

当时我睡梦中都是这一招,
没有其他招数。
看天下到处摆摊子,
我只看这里是否有林家拳,有的话,我就学习一下,
没有,我立即走人。

因为别的我啥也不懂。

2001年,我偶然看到一卷《师古拳经》,看了之后,
目瞪口呆,于是决定学习宋家拳套路。

这个时候,
我在网上开始开拳馆,
来人我就打,
管他是谁。  

我是一边打拳,一边学习,
但是我很快就发现,
有一个惊人的问题出现了。

12年来,所有来参与打拳的人,
只有3,5个,
是准备学习,如何把别人打倒在地的。

其他1000人,
主要目的,
似乎在学习”如何被人打倒在地“。

还没有打拳,他们就引经据典,论证他们应该被人打倒在地,而且是绝对相信。

12年来,
这个事情一直困扰着我。

打拳,绝大多数人,居然是学习被打倒。
一听到准备把别人打倒的思维、想法、拳招,他们就视之如寇仇。

这个事情怎么理解?请高手教我。

绝大多数人,
就是学习一种,
把自己捆成一个粽子,再去上场,
然后被人打倒,
然后论证:拳法主要目的,就是被别人打倒。。。。。。。

你让他放开绳子,
随便打,
他说不对,书上说,要把自己捆成粽子,再上场。



诸位,
是不是这回事?


我记得,我党曾经有一次,说我们要”敢于胜利“。

这个说法很好。

目前绝大多数人,就是敢于失败,不敢胜利。

哈哈。

这就是我奇怪的地方。

你都练拳了,
还不准备把人打翻在地?

就好象你都装备武器了,
难道是准备让别人来侵略?

天下有这样的思维吗?




还真有!

你说,
奇怪不奇怪?

12年前我就放弃,基本不玩的林家拳,
现在基本上20倍声誉于当时。

纯粹做生意角度,
我要是一直玩林家拳,似乎也会获益。


14#
 楼主| 发表于 2013-9-18 10:49 | 显示全部楼层
奉橘 发表于 2013-9-18 10:01
刘九洲

我开了12年的网络拳馆,有一件事非常困惑我。

山水手卷与立轴的前后关系

刘九洲




       现在人们看绘画,更多的时候,看到的是挂在墙上的立轴,这个形式,至少在北宋的时候,就很流行了,范宽《溪山行旅图》、郭熙《早春图》都是立轴的格局,看起来雄伟壮观。而手卷这个格局,最早来源于书法的横向书写,人物绘画中的《女史箴图》是比较早期的珍贵遗存,山水画的手卷,多是平远格局展开,似乎与立轴的雄伟山水完全不是一个道路。
        但是最近我们做了一个有趣的实验,就是在图片上,把美国大都会博物馆收藏的宋代佚名《别院春山图》手卷中一个片段裁切下来(图1),我们立即看到了一个很不错的宋代立轴山水格局。中间是主峰,右边的流泉转化为左下的水流,左边的宫殿与村庄,以及小人物,与山水共同构成了我们熟悉的宋代山水立轴格局。但是,如果在更晚期的山水画,譬如元代黄公望《富春山居图》中,则无法找到这样的局部,可以裁切出一个元素完备的立轴绘画。因此,我们可以看到,宋代山水画手卷发展,可能早于立轴,山水手卷的成熟导致了山水立轴的成熟。这是山水画与花鸟、人物完全不一样的地方。
        在《别院春山图》之前,很少有山水画手卷真迹传世,五代《江行初雪图》明显不可能裁切出一个完整的山水立轴;董元的《夏景山口待渡图》也明显是横向展开的,如果纵向裁切,就会显得元素缺乏。最近我们发现了一个珍贵的唐代的、非常重要的山水手卷,从中我们也尽可能裁切了一段来,这个局部,也有山峰、建筑与人物,看起来绘画元素也是比较完备的(图2),但是很明显,山峰的转折变化,不是很丰富,作为立轴显得比较单调,与《别院春山图》的裁切效果完全不一样。唐代山水画手卷不复杂,导致立轴不可能高明。
        山水画立轴的成熟,不仅有赖于山水手卷的成熟,而且有赖于画家对山石本身的曲折描绘相对完备,如果不够曲折,那么就会出现叶茂台出土的11世纪山水画那样,看起来是完备的,但是缺乏应有的韵味。而山水画立轴晚于手卷这个事实,类似于书法中,楷书晚于草书这个事实一样,看起来有点不合常理,但却是史实。

15#
 楼主| 发表于 2013-9-18 10:55 | 显示全部楼层
奉橘 发表于 2013-9-18 10:49
山水手卷与立轴的前后关系
刘九洲

画中肥马与瘦马

刘九洲

        唐代绘画中,人物与马匹是绘画的主要题材,山水画与花鸟画在唐代还不够发达,不是主流。从出土的唐代壁画、绢画来看,唐代人物、马匹画得多是很胖,而传世宋代人物,多是画得很瘦,马匹画得也很瘦。以往人们认为,这是宫廷审美倾向和时代审美变化,导致产生肥瘦差异。但是从艺术角度看,唐宋之间,人物和马匹不可能进行了一次减肥,除了审美要求,唐宋之间绘画习惯、风格的变化,也会加大这种变化的程度。
        宋代最著名的马匹绘画,当然是北宋晚期的李公麟《五马图》(图1),这件作品目前被看作宋代绘画以及白描绘画的最高水准的作品。这种完全依靠线条的绘画,自然是把马画得比较瘦,才显得有笔力,《五马图》中那匹显得有些胖的马匹,就感觉画家笔力有点没有发挥出来。
        唐代李邕墓室壁画,曾经在首都博物馆展览,我们看到其中打马球的那个人的马匹(图2),是类似于白描的画法,这导致这匹马看起来,不像唐代其他墓室壁画中马匹那样比较肥,这可能就是采用了类似白描手段的缘故。艺术品的差异,时代并不是唯一的因素,具体的艺术手段也会发生很大的作用。
        最近发现的五代《会棋图》中,马匹的绘画(图3),则是显示了另外一个绘画技巧带来的绘画效果的变化,那就是延续唐代的、完全采用色彩绘画,由于不注重画面中线条的作用,而是倾心展示色彩的变化,这就导致了整个马匹显得比较胖乎乎的,而不是白描画法显示出来的瘦。从画面上,如果采用颜色来描绘,那么边缘就会倾向于向外扩展一点,这样看起来就肥胖一些。线条则是恰恰相反,边缘线条更多时候会画出一个向内弧度,这样就会显得马匹瘦。
        不仅马匹如此,我们看5卷《西域美术》中那些敦煌藏经洞发现的绘画,凡是完全用色彩描绘的佛像,就会胖乎乎的,其中仅有的几例线条绘画,画中的佛像就会显得瘦。其中道理是一样的。因此,在讨论艺术史一些审美变迁的时候,需要更加注意艺术本身带来的变化,而不要把一切都向时代审美变迁上靠,时代审美变迁如果解释了太多的问题,艺术反而变得无所作为。


图一:北宋李公麟《五马图》中的一匹。
图二:唐代李邕墓室壁画《马球图》,在首都博物馆展览。
图三:五代宫廷绘画《会棋图》中的马匹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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